女大学生办的“客栈” 记者 杨卫华 摄
驿站之初:
父母赶快生火,烧水煮饭。山里的温差大,父母又打开衣柜,将衣服送给乡亲。
5·12大地震的当天晚上,王惺的家里就住了四十多人,只不过那时候王惺不在家,她还在成都的大学校园里。
那都是一些翻山越岭逃难出来的乡亲。王惺的家住在擂鼓镇龙头村的大梁山上,那是乡亲们走山路去北川或者绵阳的必经之路。5·12那天上午,王惺的父母到安县医院检查身体,大地震发生时,他们正好回到家门口。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、天崩地裂,父母先是站不稳,再是坐不稳,只能趴在地上,可是趴在地上,又怕地面裂口,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滚滚黑烟……
摇晃终于停止,父母再看自家的房子,还好,房子没垮,只是裂开了大口。而位于龙门山断裂带上的龙头村,灾情却十分严重,有房屋倒塌的,有受伤的,还有被埋压的。曾任村党支部书记的父亲这时站出来,冒着危险,三次往返龙头村至擂鼓镇的山路,报险情、送伤员。傍晚回到家,便见满院子都是人。
那便是由几个熟悉山路的司机带出来的禹里、漩坪一带的乡亲。禹里到擂鼓的路被彻底封死,他们是从几乎无路可走的山路上徒步逃出来的。
父母亲赶快生火,烧水煮饭。山里的温差大,加之地震之后气温骤降,眼见来到家里的乡亲个个冷得瑟瑟发抖,父母又打开衣柜,将衣服送给乡亲。
而此时的王惺,正在成都的学校里干着急。
大地震发生时,成都的震感也十分强烈。她和同学一起从楼上跑下来,却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灾难。后来有了消息,震中在汶川。她在心里计算,汶川距成都92公里,距北川至少也有100多公里。于是她的心里基本上是安稳的:“北川也许还没有成都严重呢。”
可是当天晚上,她就得知了一组数据。那是北川的伤亡数据。那是令人心碎的数据。
13日,交通受阻。王惺没有办法回去,只能在等待中接受煎熬,在煎熬中慢慢绝望。
14日,是王惺回北川的日子。那时候的北川,已是灾难的代名词。与同学们告别时,同学们的的眼神是痛苦的,痛惜的,都红了眼圈。王惺也走得悲壮:“你们好好保重,我回去了,这也许就是永别!”
那天下午,她首先来到绵阳九洲体育馆,从哥哥发来的短信上,知道了父母平安,她就在九洲体育馆当起了志愿者,和擂鼓镇的干部一起给受灾的乡亲发放棉被、食物等,忙碌了一个通宵。
她是17日才见到劫后余生的父母的。其实父母从乡亲那里早已知道女儿回到了绵阳。父母既为女儿的行为高兴,也有些怨她。毕竟这么大的灾难,怎么能不先来见父母,让大家放心呢。
他们是村里最早开始自救的家庭。家里的房屋没有倒,那就先维修房子。遇上过路的乡亲,还是免费为他们提供吃住。这期间,周围的邻居基本都还在外面躲灾,王惺又去帮邻居照看家畜,帮他们找回因避灾而放至山野的家畜。
驿站挂牌:
王惺是那种天生热络的性格,脸上随时挂着笑容,活泛的身影忙进忙出。山下摘的老鹰茶,熬好了盛在桶里,供乡亲饮用。
那是从父亲的一次电话开始萌动的想法。
王惺作为一名贫困大学生,她的学费由几部分组成。奖学金,父母在家卖山货一点少有的补贴,再有就是她利用假期做兼职挣来的收入。
按照往年的惯例,暑假到了,该是她趁机好好做兼职挣学费的时候了。可是父亲打来电话,父亲说,我们家的旁边路上还是每天都有成千的受灾乡亲从这里经过,所有北川以上的乡亲,漩坪、禹里、小坝,甚至茂县的许多乡镇。难道钱就这么重要?那天晚上,她在心里问自己:钱是万能的,可它和生命相比,又是何等渺小。地震之后,她曾听说过一个故事:有一位老教师,地震时没有遇难,却死在了这条山路上。因为中暑,因为劳累,还是因为饥饿?具体的情况她虽然不知,但那条山路她走过,那是她和父亲一起帮人背药送到漩坪乡的张家湾。这条从她的家乡龙头村到漩坪乡张家湾唐家山堰塞湖前的山路,即使是山里长大健步如飞的她,也至少要走六七个小时。而且那哪里是路,那只是逃生的乡亲用双脚刚刚踩出来的一条山道。地震之后,往日沉静的山脉仿佛变成了猛兽,随处可见它开裂的巨口,还有山石、泥土,也仿佛活了,有了生命,随时都在奔泻、滚落。道路两旁,散落着路人扔下的衣物用具,可以想象,假如不是累极了,这些人们急需的物品是绝不会被轻易抛弃的。
可此可见,从这条山路上奔波出来,就一定要在他们的家门前歇息。
放假后,王惺直接回家,接手了父母的工作,并正式挂牌:大学生驿站。先扩大安置点,专门买来彩条布搭起了棚子,再把附近林厂荒废的房子整理出来,再不够就住自己家里。王惺是那种天生热络的性格,脸上随时挂着笑容,活泛的身影忙进忙出。热茶热水热饭。装茶水的是一只红色的大塑料桶。山下摘的老鹰茶,熬好了放在桶里。要喝热水的,旁边摆着一排暖瓶,冷热自己随意。凭着她当志愿者时与各地志愿者结下的友好关系,她又和他们联系,要来了一些药品,藿香正气水、感冒药、止泻药、止痛药等等,发给过路的人,也帮助处理一些小伤口。
后来,王惺的大学生驿站已不仅仅帮助进山出山的乡亲,也成了一些志愿者的家园。她让父亲为在漩坪、禹里一带工作的志愿者送去蔬菜,以免他们顿顿将方便面当干脆面啃,又代志愿者们为山里的乡亲送药送物资。因为有了救助站,结识的人多了,她还为自己村里的乡亲争取了不少急需物资,如手电筒、棉被、帐篷等等。到9月1日开学前为止,她的大学生救助站接待过往的受灾群众约有三四万人,到她家免费吃住的受灾群众约有300余人,同时还为村里的百姓争取回价值约5000元的物资。
驿站留言:
老总的话虽然诚恳,却是追着王惺绕着房子转了几圈,王惺也坚决不收。王惺想得也简单,虽说是受了委屈,可她心里踏实。
那是一件让王惺很难以释怀的事。
王惺家的附近,有一个关系着擂鼓到漩坪一带电力供应的铁塔。地震后铁塔坏了,许多民工在那里抢修。王惺的大学生驿站,是她亲手用毛笔书写的。王惺毕竟有知识,即使是自己手写的,算不上挺漂亮的字,也很讲究排版,第一排先书:大学生。第二排再书:驿站。不知是哪个无聊的民工或者其他什么人,趁人不备,便在大学生三个字后面,加上了几个猥亵的字。王惺见了,那种受伤的感觉从骨子里漫出来。负责抢修铁塔的老总得知后,立刻来到王惺的驿站,找到王惺,对她说:“无论是不是我的员工做的事,写下的这几个可恶的字,我都向你道歉。”并掏出几百元钱,对王惺说:“你和你们家做的一切,我们都看在眼里,服在心里。再说你们家也不富裕,生火要钱,买米买菜要钱,做什么都要钱,这几百元钱,也算是略表心意。”老总的话虽然诚恳,却是追着王惺绕着房子转了几圈,王惺也坚决不收。王惺想得也简单,虽说是受了委屈,可她心里踏实。如果为钱,她早就留在成都打工了。
另一些事情也让王惺十分沮丧。王惺的大学生驿站前,明明写着“免费吃住”,可少数驻足在此的乡亲,偏偏不进去休息,却是趁着黑夜,将她的挂牌取下来,劈烂了当柴火烧,用以取暖。挂牌烧完了,再取下棚布继续烧。她至今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些怎样的心理,但她的心里依然是敞亮的、坦然的。帮人的人,心里有阳光,再给别人以温暖,这种温暖足可以驱走任何寒冷和阴郁。
而更多的人,那些身处苦难却懂得感恩的乡亲,便是王惺拼命工作的动力和安慰。那些过往的乡亲,他们在驿站的留言簿上留言,在任何可以写字的地方留言,要把对驿站的感谢表达出来。有人留下“好人有好报”,有人干脆在水壶上写:“长命百岁!”——这是一种最质朴的百姓似的祝福,其间的炽热情感,令王惺感动不已。她说每次为乡亲送药进山,或者在任何一段路上,遇上在她的驿站驻足过的乡亲,人们都会惊叫:你,你——你不是那个烧水的姑娘吗?有一个老太太,在山路上认出了她,拉着她的手,说出了连老太太自己也惊讶的话:“真是的,国家没有白培养你这个大学生!”
更有志愿者这样为她留言:“北川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好人而更加美丽坚强。中国因为有你们而更加精彩!”
采访后记
记者听说王惺的故事,是在中秋节前夕。同时听说的,还有她的哥哥也是大学生,刚刚大学毕业,在重庆找到了工作。一个深山里纯粹的羌族农民家庭,何以培养出两个大学生?
中秋节那天,记者与从成都回来的王惺一起,赶往她在擂鼓龙头村的家里。刚到擂鼓,就碰上了她母亲。是那种典型的羌族中年妇女,印象最深的,是那双漆黑的手。那是她剥核桃皮落下的。到擂鼓来,是卖核桃。供两个孩子读书,依靠的就是卖核桃之类的山货。如今救助乡亲,也是卖核桃。
王惺的父亲,也是在路上遇见的。匆匆从家里出来,要去需走40分钟山路的擂鼓镇买菜。因为路远,直到记者离开,王惺的父母也没有回来,但记者找到了答案:这个家庭的孩子之所以有出息,不是靠金钱物资,靠的是一种纯朴的品性。
这是一个最纯朴的羌族家庭,这是一家最纯朴的山里人家。
如今王惺上学去了,她的父母仍留在家里,尽其所能帮助着过往乡亲。王惺说,等她大学毕业,她一定要回北川,哪怕是回来当志愿者,也至少要当三年。
志愿者,那就是不求索取不要任何回报,只讲付出。在王惺的心里,对于苦难深重的家乡,有着一种既痛又爱的深深情结。(来源:绵阳晚报-蜀龙网 记者 贺小晴)
注:王惺为成都大学管理学院学生。